“1948年3月2日下午四点，你跟丢了没有？”弄堂口传来低声嘀咕，“放心，他脚底再快也跑不出咱的网。”短短几句对话，已经预示着一场蓄谋已久的抓捕。目光所及处，那位被盯梢的人步履如常，却在拐进南市区一间裁缝铺时，再也没有走出来。特务的桎梏落在他手腕上，冷得像上海乍暖还寒的春风。他，就是卢志英——国民党眼里的“黑名单第一号”，中共情报系统公认的顶尖高手。
一夜之间，上海地下圈子炸开了锅。谁也想不到，那个从容淡定、口袋里永远揣着小本子的人会被拦腰折断行程。有人质疑他识人不明；有人骂出卖者不配做人；更多的同志在等待指令，悄悄转移暗线。张莲舫，这个曾与卢志英并肩打进敌巢的助手，因赌债缠身投向军统，成了那张捕网的内钩。人性的裂缝，往往是敌人最省力的通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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牢房的灯泡昏黄，铁门咣当一声撞墙。审讯员搓着手走来回：“卢志英，你好好掂量，别让家里人替你受罪。”卢志英抬眼，仅一记冷笑。十余年谍战风雨，他早看透威逼利诱这套把戏。竹签扎进指甲，他咬破嘴唇不吭声。更残忍的是，敌人把十一岁的卢小兵推到面前，绑住双手双脚，扬言“再不开口，就让他受苦”。那一刻，卢志英面色惨白，仍只是低声对儿子说：“闭眼，别怕。”接着亲手捏住竹签，狠狠刺向孩子的手指。血珠滚落，他却没有再看一眼。对面特务倒吸一口凉气，这样的硬骨头，他们见得不多。
消息传到香港，正在码头接头的李克农捏碎了茶杯。老搭档陷入囹圄，他一句“安排紧急营救”刚说出口，又沉默了。上海风声之紧，稍有动作便会连累整条情报线。愿救而不能救，这种煎熬，比咬牙挨打更痛。
时间向前拨回十四年。1934年10月庐山，蒋介石为了第五次“围剿”亲自主持秘密会议，德籍顾问塞克特把那张标注出“300华里合围圈”的地图摊在桌上，取名“铁桶计划”。桌旁军装铮亮，人人都以为计划密不透风。谁也没注意到，受邀旁听的粤军将领莫雄身后，站着一个戴钢丝边眼镜的青年——卢育生，那是卢志英当时的化名。会后仅三小时，满满一册绝密内容被精确誊录，藏进字典假封皮，随即由项与年扮成乞丐，含着血水弄掉四颗牙，用三天三夜穿越封锁线送到瑞金。彼时的周恩来握着字典，眉头终得舒展。再过两周，红军主力毅然突围，踏上长征。毛泽东后来对干部闲谈中直言：“这份情报值几十万条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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奇功背后，是连亲骨肉也要割舍的狠劲。1935年初春，赣北山岭朔风凛冽。卢志英抱着襁褓里的次子奔走在泥泞山道，身后张大炮率“除奸队”紧追。枪声越来越近，婴儿啼哭惊动山谷。卢志英咬牙，将孩子挂在一株荆棘树枝，转身丢下一句：“别哭，爸还会回来。”随后带领同志拖着情报箱继续向密林深处闪避。回望树梢那一抹被寒风拨动的小身影，他胸腔像被撕裂，脚步却不容停歇。数分钟后，清脆的枪声划破雾气。张育民扑倒在湿土里痛哭，同行的侦察员无一不泪目。彭德怀听闻此事，只说一句：“这是血做的路。”
战争把人的情感绞碎，但也把信念打磨得比磐石更坚硬。卢志英在南京、在上海、在香港辗转十几年，穿三件马甲、用七个代号。他懂德文，会粤语，说起上海话一口黄浦腔，连对手陈庆斋都暗暗称服。可越是优秀，越危险。1947年他从香港回沪重建网络，恰逢内战进入决胜期，国民党情报机关对上海地下党步步紧逼。张莲舫的出卖，让所有预案瞬间失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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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8年12月27日凌晨，提篮桥监狱后院，细雨淅沥。卢志英被塞进木箱，与陈子涛、骆河民并排。特务没有开枪，而是钉死盖板——省子弹更静悄。空气稀薄到犹如铁锈，三人互握手腕，用最后力气轻声交换一句暗号，随即陷入黑暗。黎明时分，木箱已被丢进乱葬岗，尘土掩埋一切。
两年多后，新中国成立。1951年4月，上海市公安局在清理潜伏特务时抓获任宗炳。经连夜审讯，乱葬岗坐标被画在甘油灯照着的旧报纸上。五一前夕，搜寻小组掘开湿泥，拉出三只被水汽浸得发胀的棺材。盖板松动那一刻，场面让在场的老刑警红了眼——三具遗骸并排坐着，双手依旧紧扣，对面钉痕清晰，显然活着就被钉进箱子。没有人说话，风掀起旗角，把哀思吹到很远。
1952年春，南京雨花台新辟墓区。卢志英安葬仪式极简，白花、黑纱、松柏。周恩来批示“以最高规格安葬，墓志铭只四字：赤胆忠心”。很多人不解为何惜字如金。老同志解释：“不用写多，烈士这一生，已把解释都留在行动里。”我站在人群后面，想起他把孩子挂树、把纸条藏字典、把自己锁进死囚箱的画面，胸口一阵发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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卢志英留下的谍战准则后来在公安、保密、国安系统代代相传：情报要比子弹快，信仰要比生命硬。每当有人质疑隐蔽战线的价值，老前辈就举例：“如果没有当年那本字典，不会有今天的共和国。”这话听来简单，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肩头。
今天走进雨花台，碑石上仍能摸到凿痕。游客大多匆匆，可偶尔会有人停下脚步，低声读出那四个字。风吹过松林，带来一点压抑后的清凉。不得不说，这样的清凉，是无数个如卢志英般的无名夜色，换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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